是夜，高長老的小院裏一片縞素。

高長老沒有子嗣，於是莫辰便為他披麻戴孝，守這七日的靈。每天只有天亮了才到偏屋小睡片刻，其他時間都跪在棺木前面。

莫辰自己身上還有傷，加上數日趕路勞頓，全靠薛神醫的藥繼續撐著才沒有倒下。

第三天晚上，徐小良實在看不下去了，他真怕莫辰替高長老守靈，守著守著他自己都能守進棺材了，於是徐小良偷偷去請了薛神醫來。

薛神醫拎著藥箱走進靈堂的時候，莫辰正望著棺木出神，聽見有腳步聲，也沒有回頭，只開口道：“薛神醫這麽晚還不睡？”

“我來給你換藥。”薛神醫道，“你怎麽知道是我？”

“薛神醫的腳步聲和我一位朋友的很像。”莫辰說著就要站起，徐小良連忙上前攙扶，莫辰站起身道，“徐小良，你替我在這守著。”

徐小良應了一聲，莫辰便跟著薛神醫出去。

偏屋原本是院內的小弟子住的，現在被莫辰霸占了。

莫辰進屋，點亮了燈，燈光下，莫辰臉上沒什麽血色，看著跟個死人似的，只有一雙眼睛映著燈火，還有幾分靈氣。

薛神醫坐下，給莫辰診脈。

薛神醫道:“小島主，你這幾日一直抑著自己的情緒，如此反而更傷身體，若是心中難過便痛哭一場，不會有人笑話你。否則等哪天你心中這根弦松了，是要出大事的。”

莫辰扯了扯嘴角道:“我答應過我師伯，他走了之後我不會哭……薛神醫，我心中有一疑惑，我師父究竟是怎麽死的？他不是身體不好一病不起才……為什麽師伯說若非是他，我師父就不會死？還說對不起你們？”

薛神醫收回手道:“小島主把衣服脫了，我替你換藥。”

莫辰脫下身上的孝袍，心中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:“我師父不會是被我師伯給害死的吧？”

“不是。”薛神醫解開布條，直到露出傷口，才道，“你師父是積郁成疾。”

“那為什麽師伯說是他的緣故，還有……您醫術那麽高明，為什麽那時您不來救他？”

薛神醫手上的動作頓了頓：“若我當時能見到他，他也就不會死了……小島主，你這傷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能恢覆得快一些，再這樣耗損下去，再年輕的底子都得落下病來。”

“再等幾日吧，等師伯下葬之後，島上事情解決了，我才敢安枕。”莫辰又問，“那您……現在還記掛著他嗎？”

薛神醫給莫辰上著藥道：“有些人，是永遠無法跨越的一道鴻溝，你以為你早已遠離，心中早已忘卻，實際上你早已被困在鴻溝之中而不自知。”

“被困在鴻溝中而不自知……”莫辰喃喃地念著這句話，“被困其中，爬也爬不上去……明明身處黑暗，卻因心中有他而甘之如飴……”

薛神醫將傷口重新包紮好，道：“小島主這是有心上人了吧？”

莫辰苦笑：“有，但恐怕今生是有緣無分。”

“此話言之過早。人活著，就有可能。”薛神醫道。

“薛神醫這是給我醫治心病麽？”莫辰笑了，“現實總是百般無奈，更何況，我喜歡別人，別人未必喜歡我。哪怕是有一點的喜歡，也不過是出於愧疚或者其他原因。算了，不說這個，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，我先回靈堂了，薛神醫也早些歇著。”

“等等，喝了藥再走。”薛神醫道。

有小弟子將煎藥的藥送來，薛神醫將湯藥遞給莫辰，莫辰接過來幾口飲盡。喝完藥才要起身離開，卻又坐了回去，“薛神醫，今日這藥怎麽……”

他話音還未落，整個人已經昏睡過去，薛神醫俯身把人抱起來放在一旁的床上，拉了被子替他蓋好，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。

“小時候還不覺得，怎麽長大之後這性情卻是和你師父越來越像，只希望你別學你師父那份癡情，癡到最後連命都斷送了……”薛神醫嘆息一聲，“睡吧，小島主，等睡醒了才好應對那些豺狼虎豹。”

薛神醫到靈堂讓徐小良去守著莫辰的時候，徐小良簡直驚呆了，他根本沒想到薛神醫竟然是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讓莫辰去睡覺的。

靈堂不能無人，徐小良便叫了高長老院內的小弟子過來守著，他則親自把薛神醫送了出去，然後就去莫辰身邊伺候。

莫辰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，先是聽見開門聲，他睜開眼睛就見外面陽光晃眼，徐小良正伸頭往裏望，見莫辰醒了，連忙進來:“島主，您醒了？我去給您打水洗漱。”

莫辰睡了一個完整覺，氣色好了許多。

徐小良端著盆進來，擰了熱布巾給莫辰擦臉，莫辰接過來捂在臉上好一會兒才拿下來，瞥了徐小良一眼:“昨夜薛神醫是你請來的吧？”

徐小良一僵，好半天才道：“我怕您這麽耗下去……身體扛不住。”

莫辰道：“僅此一次，再犯的話，就自己收拾鋪蓋滾蛋。”

徐小良縮著脖子點點頭，總覺得他家島主這兩天很奇怪，明明高長老過世他應該是最難過的人，可是這幾日他都沒有表現出多少悲傷來，反而看起來出奇得冷靜，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。自己犯錯也只是一句斥責，要是在以前還不拎著他耳朵罵半天？

莫辰用完早飯，又回到了靈堂。

靈堂裏只有兩個小弟子守在那，莫辰一來，他們都連忙行禮道：“島主。”

“昨晚到現在，可有人來過？”莫辰問道。

“沒有。”小弟子回答。

“崔長老也沒有來？”莫辰又問。

“沒來過。”

“我知道了，你們下去吧，這裏我守著。”莫辰在棺木前的蒲團跪下，將一把紙錢放入炭火盆中。

馬堂主來時，莫辰把徐小良也遣了出去。

“都部署好了麽？”莫辰問道。

“部署好了，頭天晚上我會先送薛神醫過去，到時候要委屈島主了。”馬堂主道。

“無妨。”莫辰望著卷起吞噬紙錢的火苗，總覺得人性也如火一般，給什麽吞什麽，一不小心就躥出來，像是要燒光一切一般。

“你說，好好的陌塵島怎麽也弄出這樣的事情來，又不是萬裏江山，究竟有什麽好爭奪的？”

馬堂主道：“您也太小瞧咱們陌塵島了吧？這陌塵島可是江湖第七大門派，更何況別說萬裏江山了，就算是小家小戶，有兩三個兒子也有為了那點家產爭破頭的。”

莫辰嘆了口氣。

馬堂主安慰道：“島主，您也別太難過，說不定一切順利，崔長老也沒有要做什麽呢？”

高師伯是不會錯的，這個島上沒有人比高師伯更了解崔師伯了，莫辰想。

“你知道師伯會把執法堂長老的位置交給誰嗎？”莫辰問道。

“您還真難倒屬下了，這屬下怎麽可能知道？朱雀堂只負責保存，而那木盒子是要當著大家夥的面打開的，屬下絕不敢私下開啟。”馬堂主連忙道。

“不是問你裏面的名字，依你所見，除了崔長老之外還能有誰？”莫辰道，“其實我這些天想來想去，也只有馬堂主你了。”

“您可別害我！我拖家帶口有老婆有孩子的，才不幹這種要時時刻刻守在島上骨肉分離的事！”馬堂主連忙道。

莫辰蹙眉:“怎麽聽著這島像是監牢似的，你來是被流放過來的？”

馬堂主咳嗽兩聲道：“島主……屬下從入島就進的朱雀堂，十幾年來已經待慣了，再者高長老之前也未曾有半分要屬下接任的意思……”您還是別烏鴉嘴了。

莫辰沒回答，思緒像是飄遠了：“還有三天。三天後他是人是鬼也就知道了。”

馬堂主離開靈堂的時候，徐小良正靠在院子門口咬著一根草，聽見腳步聲連忙呸掉嘴裏的草站好。

“徐小良，薛神醫還在島上吧？”馬堂主問道。

“在老島主的院子住著呢，馬堂主要找薛神醫？”徐小良道。

“我總覺得島主最近性情大變，看著我是越來越陌生了，別是打擊太大魔怔了，你去請薛神醫來給他瞧瞧。”馬堂主道。

徐小良很為難：“我昨天才請的薛神醫，為此島主都要攆我滾蛋了……我可不敢。”

薛神醫來看過了？那他就放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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